我们在讨论香港近年来的社会动荡、寻找其根源的时候,发现除了政治因素外,“深层次矛盾”问题更值得反思。香港社会各界的讨论主要集中于贫富悬殊、房屋置业等问题,但在进一步剖析及商讨对策时,各界都会有各种不同的观点和建议,纠缠不清。这实际上是各种讨论都未触及“深层次”,以至各界欠缺共识,难以推出有效地解决方案。 香港“生产主义”福利体系 “福利体系”主要用来划分不同的福利制度类型,分析“福利体系”维度,包括提供福利功能的部门(如政府、市场、社会)、福利提供的准则、“去商品化”的程度(即个人的福利能多大程度上独立于其收入及其购买力)等。我们在审视一个地方的福利制度时,需要找出问题根源,并参考国际经验,进行比较研究,避免出现纸上谈兵。 香港的福利体系实际上属于“生产主义”福利体系,即财政资源集中投放在教育、健康等有助于促进人力资本和维持劳动力商品化的社会政策范畴。这种模式具有典型的东亚地区福利制度的特色,始发于工业化发展初期,目的是缩小与先进工业福利国家的差距。20世纪70年代以来,随着房屋、教育、医疗等社会福利政策的扩展,这种模式造成了香港两代人的向上流动。 在这种“生产主义”福利体系下,社会政策往往服务于经济发展,这也造就了以就业为核心的福利体系,以高就业维持市民个人生计,减少对公共福利的依赖。因此,每当谈到香港市民的福祉问题时,有意见认为香港的就业状况良好,市民能够自力更生。虽然香港近十年的福利观念及制度持续发展(转折点是2011年实施最低工资制度),但由于路径依赖的制度惰性,大体保持了这种“生产主义”福利体系。然而,香港长期强劲的就业市场,让人忽略了“生产主义”福利体系的危机。当就业出现问题时,整个福利体系也会变得脆弱,容易造成社会不稳定。 疫情中尽显香港福利体系弊端 香港政府一直以维持稳健、灵活、蓬勃的就业市场为重要政策方针,让市民得以维持基本生计,然而就业稳定在过去一年受到严重打击。在2011年至2019年期间,香港的失业率长期低于3.5%,接近全民就业的稳定状态,维持了近九年的时间。然而,受2019年社会动乱及2020年疫情的影响,从2020年开始就业情况显著恶化。香港的失业率在2020年首季升至4.2%,打破了自2010年第四季度开始不高于4%的局面,其后失业情况持续恶化,至2020年第二季度开始升至6.2%,并一直维持在6%左右的高位水平。除了失业率上升外,就业不足也值得关注。受疫情影响,很多职位以无薪假期的形式,勉强保留就业,但若疫情及经济环境持续恶化,这些职位转为失业的风险很大。最新的统计显示,就业不足率为3.4%,远高于去年同期的1.2%。受疫情影响,2020年的住户入息中位数也呈显著下跌趋势。“从事经济活动的家庭住户”的收入中位数2019年第一季度的每月入息是36,500港元,从2020年第一季度开始下跌,2020年第一季度的每月入息是36,200港元,减少了800港元。住户收入下跌情况在2020年持续恶化,至第三季度时,同比下跌2,100港元,跌幅为5.9%。就业不稳定,其反映在福利体系的问题表现在两个方面:一是香港一直没有建立健全失业保障制度,各类工会组织只能倡议政府发放临时失业津贴,以解燃眉之急;二是很多底层市民的积蓄难以应付长时间的失业,也难以适应重大的经济环境变化,甚至只能选择借贷度日。基于这些现象,我们可以洞见香港福利体系所累积的社会深层次矛盾。 收入分配结构的脆弱。香港的贫富差距问题虽然一直受到关注,但以就业为主导的福利体系并未受到充分重视。受到疫情冲击,香港的就业情况严重恶化,底层家庭更是首当其冲,这突显了收入分配结构的脆弱性。香港的基尼系数由2006年的0.533上升至2016年的0.539。香港贫富差距严重,多年来没有明显改善。2016年,收入最高组别的中位数为65,000港元,收入最低组别的中位数为4,160港元,两者相差14.6倍。最高收入的人口占20%,其收入占整个社会收入的55%。这个比例在1996年至2016年间几乎没有改变。1996年至2016年,最低收入两个组别的中位数,增幅只有30%;而最高收入两个组别的中位数,增幅达73.3%和75%。 房屋作为资产性收入。在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,财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资产,长年资产性收入增长持续超过工资性收入增长,更进一步加剧了市民收入的结构性差距。香港资产性收入主要来源于股市与楼市两个市场。回归以来,截止至2019年,恒生指数增长率为162.9%,房屋售价指数增长率为134.8%,远超过平均薪金指数增长率85.1%,拥有金融资产及物业的市民实质收入所得远超那些没有资产的市民。底层市民除了工资收入不高外,资产收入不足也是造成收入分配不公的重要因素。 2008年金融海啸后,全球货币宽松政策造成资产价格上升,使得拥有较多资产的富裕阶层因财富效应获得更多的资产性收入。没有房屋、买不起楼不只是安居乐业的问题,更是资产财富累积的问题。2019年全港约有一半住户(即约130万户)未有自置居所,而2020年第二季的楼价与收入比率已达到18.8,这将进一步拉大两大阶层市民之间的资产性收入差距,加剧社会深层次矛盾。 政策建议 香港要纾解深层次矛盾,应当从福利体系的转型着手。福利体系改革可依循既有基础做出合理的调整,从两个方向入手。以香港的“生产主义”福利体系为基础,探讨转型至“以人为本”福利体系。“以人为本”体系除了能够提升市民的人力资本,更注重其实际的情况及需求,为市民赋权。 第一,香港一直以鼓励就业为政策核心,其具体细则要有效回应市民实际需要。香港虽有职业培训、就业支持,但在家庭友善政策方面仍有很大发展空间。例如,香港妇女投身职场的最大障碍是欠缺足够的家庭友善政策配合。课余托管名额不足、服务时间及名额的地区分配不均,多年来问题仍未解决,令有托管需要的家庭得不到合适的服务。香港立法会研究报告指出,2018年本港约有十万名2岁以下幼儿,却只有约1,730个由资助机构设立的照顾服务名额,即不足2%幼儿可获相关服务。政府要在托儿服务方面加大资源投入,可考虑整合学校场地与社区资源,增加托儿服务名额;加强以“服务券”的形式资助底层家庭使用课余托管服务,以释放底层妇女的劳动力,使其可以为家庭增加收入。与此同时,政府还可鼓励妇女加入幼托行业,提供专业的培训课程,给予更高额的培训资助,并与相关企业及机构合作,提供“培训-实习”一站式安排,让参与培训的人士同时获得工作经验,增加其市场竞争力。 第二,有恒产者有恒心,既是为市民积累资本的政策,也是未来的重要方向。资产性收入是市民实质收入重要组成部分,而房产是较为稳定增长的资产,政府须积极为市民购买房屋赋权。特区政府可参考新加坡的做法,采取明确的“双轨制”,明确划分公营及私人房屋市场。政府须大幅度增加公营自置房屋(居屋)的供应,并在供应充分的情况下,明确分割市场,如:收紧或取消现时的居屋转售政策,限制公营房屋流入私人市场。这样的好处是,一方面增加市民置业的机会,另一方面虽然市民置业的机会提高了,但由于明确分割市场,能够自由流通的私人楼宇供应反而受限,令私人市场的楼价仍有上升空间,使私人楼宇资产的利益可得到相应保障,减少社会内部矛盾激化的风险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