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港自资专上院校(以下简称“私立院校”)正面临巨大的生存危机。过往20年间,香港高等教育界不断膨胀发展,2000年只有4间私立院校,提供20门课程;2003年已有20间院校,提供123门课程;到了2006年,课程数量更暴增至302门。近年因为文凭试考生人数下降,大专学额开始供求失衡。2017年文凭试学校考生人数为52,000人,但总学额却有55,000个,其中学士学额已多于合格入读的人数。巿场现在正汰弱留强,已有私立院校收生不足,面临倒闭。世界各地包括美国、日本、新加坡、台湾,早已出现高等教育泡沫,大量私立院校相继倒闭。香港才刚开始踏入寒冬期,倒闭潮一触即发。 香港政府鼓励私立院校成立,最初是为不能入读资助大学(八大)的学生另谋出路,提升社会整体教育水平,为迈向知识型经济培养优质人才。此外,前任行政长官于《2009-2010年施政报告》中首次确定了教育产业为六项优势产业之一,有意加强专上教育的国际化及多元化,将香港打造成为亚太地区的教育枢纽。私立院校确实对提升香港整体教育水平作出贡献,然而所招收的学生文凭试成绩普遍远低于八大。例如,三大(港大、中大及科大)的最高收生学系,收生分数可达40分,而20分就可以升读私立院校最受欢迎之课程。因此,私立院校最大的任务,是面对自信心、学习动机甚至学习能力较低的青年人,培育他们,达至社会最大之善。至于为打造教育枢纽作贡献、提升国际化及多元化,大部分私立院校根本不具备相关软硬件,即使投入大量资源,短期内也难有显著成效。 根据大学教育资助委员会(UGC)提供的资料,2016/17年度八大资助院校总学生人数为99,911人,其中修读副学士人数占5,184人,修读学士人数为83,938人。非本地学生共16,474人(19.6%),其中中国内地学生12,037人(14.3%),亚洲其它国家和地区3,704人(4.4%),亚洲以外地区则只有733人(0.87%)。近年八大得到的拨款每年达178亿元,还有数十亿配对拨款、数十亿学生学费作为营运资金。当扣除学生学费后,每一位学生的社会成本超过20万元。由以上数据可见,八大尽管在研究及教育上有可观成就,但教育的国际化程度仍局限于亚洲巿场,只能吸引少数英语系国家学生来港就读。私立院校并没有政府常设资助,亦鲜有配对拨款,在自负盈亏的前设下,可用经费每年会随着收生人数大幅浮动,因此发展不敢冒进,教职员薪酬亦远不及八大。以一所4,000名学生的院校为例,假若每名学生年缴学费6.8万元,每年也只有2.7亿元营运收入。如果少收一名学生,便损失四年学费30万元。兼顾教学及研究以外,已没有资金投入国际化及多元化发展。即使如八大的财力,亦只能吸引700多名非亚洲学生,私立院校走国际化路线更不符合成本效益。 私立院校发展先天不足 美国的顶尖学府大多数是私立院校,因为它们有钱吸纳最顶尖的人才。学生可享有学费全免待遇,更有生活津贴,暑假还可以到顶尖企业实习,毕业前已稳拿大企业聘约,薪水超过10万美元毫无难度。这些学校有大企业支持,有能力影响政府政策。巨富及毕业生的捐款会得到政府税务宽减,这其实属于变相获得政府资助。然而它们并非创校第一天便如此风光,而是经过时间的沉淀洗礼,汰弱留强,良性循环而不断茁壮成长起来的。教育不是一门可以快速回本或立竿见影的生意,美国顶级私立大学的百年基础,是有不少倒闭院校作其养分的。 香港的私立院校历史短,私立大学只有一间,成为大学至今只有12年。私立院校发展初期,香港教育巿场的养分已被八大汲尽。除了政府及企业资助,更重要的是八大(尤其是三大)的毕业生已稳占劳动力巿场的中高层,是社会的中上及富裕层,随时可以回馈母校。这些能被私立院校汲取的重要养分已所剩无几,此为先天不足之一。 此外,香港产业经济较为单薄,私立院校创办初期均以成本较低又较能迎合劳动巿场的学位作招徕,因此多走文商社科、设备要求不高的博雅教育路线。这些课程多数为一般非专业学位,毕业生也多从事白领文职工作。院校缺乏培养研究、艺术、技工等人才,课程亦少职业导向意识,此为先天不足之二。本来一个富裕及多样化社会,有容乃大,博雅教育的一般学位,在社会中也能生存。然而近年社会不安宁,青少年普遍认为向上流动的阶梯变长变窄,对未来充满焦虑。因此,职业导向的专才训练便顿时成为升学大热,致使文凭试入读分数亦递增。当一般大专生起薪点只有每月$11,650时,最入门级的登记护士薪酬已可达每月$17,685。再加上政府推行“指定专业/界别课程资助计划”(SSSDP资助计划),学生每年可以取得4至7万元资助,私立院校便纷纷开办职业导向课程,且大受欢迎。今年政府更打算将资助名额增大,估计联招加上SSSDP学额共19,430个,若符合学位入学要求的人数与往年相同,即有21,593人,那么私立院校的非专业及非职业导向课程将会无人问津,进一步被大量淘汰。 重新定位,发展优质教学 香港的教育开支向来远低于经合组织(OECD)成员国。参照立法会教育事务委员会文件,2013/14年度教育开支仅占香港GDP3%,而OECD成员国的平均值则为6.3%;虽然大学入学率超过五成,但只有18%学生能入读资助课程,远低于韩国的70%。香港要发展普及教育,增强地区竞争力,教育开支仍有上调的需要。然而开支应花在何处,则要审时度势、因时制宜。 政府近年积极拨款鼓励私立院校进行学术研究,这无疑是一把双刃剑。一方面,提升私立院校的研究水平,有助院校缩小与八大的差距,为打造教育枢纽作贡献,提升国际化及多元化水平。教学虽与研究紧密相连,相得益彰,但终归不能互为因果。“老师”与“学者”要求的是两种能力,研究越好,教学质素越高,这恐怕是一种错误推论。现时私立院校的研究配套与八大相差十万八千里,私立院校由教学型组织转为研究型组织,涉及体制甚至院校目标的改变,这是大动作。私立院校面对收生下降的存亡之秋,这是大时代背景下的产物。很多私立院校因为不断降低收生门槛,学生存在越来越多的求学障碍,更需要花时间去解决。 大部分私立院校没有教学辅助人员的支持,老师需负责所有教学、作业及试卷批改,负担很重。虽然政府的研究经费可用作聘请兼任老师,但兼任老师对学生的关顾始终不及全职老师。私立院校要兼顾教育与研究质量,在危机中做大动作,难矣! 政府应该支持私立院校改善教学质素,防止院校之间恶性竞争以致伤害学生利益。未来几年,巿场会淘汰不少私立院校,院校内亦会淘汰不少学系或课程。政府可借此时机整顿高等教育界,为不同院校厘订分工。若以八大为研究型大学,私立院校则属于教育型,而院校内的体制改革,亦需将教职员工作重新订定,甚至应清晰区分研究人员及教学人员。私立院校要生存下去,更需不断改革课程,加强职业导向培训,让学生把学到的技能与巿场接轨。香港的现状并不适宜所有大学、所有老师都做研究,更不应只奖励研究精英而不奖励教学英才。 高等教育界存在的另一大难题便是副学士的出路问题。近年政府大幅增加资助衔接学额,虽能有效舒缓问题,但仍有大量毕业生找不到升学出路。衔接到私立院校便是绝佳的双赢办法。一来可为副学士毕业生找出路,让他们取得学士学位;二来亦可减少因收生不足而倒闭的私立院校。政府可以在其中穿针引线,除了提供资助,更可邀请所有相关院校成立联席会议,讨论课程衔接之可能性,并订定合作协议。 最后,教育机关并不应只关心教学、研究、学生就业,还应关心学生的身心健康。高中新学制施行至今,前线教学人员已清楚意识到,因为少一次公开试的洗礼、小一岁进入大学,今天的大学生比以往有更多情绪问题,大学一年级新生对大学生活有很多不适应。政府是时候作出回应,并支持私立院校解决相关问题。“十年树木,百年树人”,教育好今天的青年人,让他们茁壮成长为香港的栋梁,才是大学的根本责任。 |